黄夫鱼 再见了 李宗伟；再见了 伟大的“失败者”

6月13日中午，马来西亚羽毛球名将李宗伟举行新闻发布会宣布退役。他感谢球迷、教练和马来西亚人民的支持，然后低下头，埋在一排高低麦克风后面，静静地抽泣着。

李宗伟去年被确诊鼻癌，健康问题是他退役的直接原因。他是马来西亚最负盛名的运动员之一，在19年的职业生涯中，拥有69个单打冠军，但在世界大型赛事上始终无冠，被称作“无冕之王”。

他和丹琳在各种比赛中交手40次，从2004年持续到2018年，占据了他们职业生涯的大部分时间，这是十多年来羽毛球运动的“暂时亮点”。得知李宗伟退役的消息后，丹琳在微博上分享了一首《别哭，我的朋友》，配文为《我一个人玩的时候没人陪》。

尽管李宗伟大多数时候不敌林丹，但在3000万人口的马来西亚，他的成绩独一无二。而对于林丹来说，伟大的运动员同样由伟大的对手成就。

如果林丹是马来西亚的林丹，李宗伟是中国的李宗伟，一切会怎样？马来西亚3000万人口，只有李宗伟这么一个独生子。他来自马来西亚，这是他最宝贵的荣耀，也是他最沉重的十字架。

如果林丹是马来西亚林丹，李宗伟是中国李宗伟，会发生什么？马来西亚有3000万人口，只有李宗伟是独生子女。他来自马来西亚，这是他最珍贵的荣耀，也是他最重的十字架。

早上五点半，李宗伟轻轻地起床了。房间很安静。他的儿子只有5个月大，胖乎乎的，还在睡觉。洗完澡，他穿上运动鞋和运动服，早餐吃了两片面包，然后开着他的GTR出去了。这辆白色跑车很贵，也很酷。他过去常常把它开到每小时200公里。无论是在球场上还是在高速公路上，他都痴迷于速度。这是他最紧张的时刻，也是他最放松的时刻。

这是9月的最后一天，阳光温暖，空气清爽。迎接他的将是整整一个上午的有球训练，外加一个下午的力量训练，到了晚上，他还要陪羽总领导出席饭局。

作为这个国家最著名的现役运动员，李宗伟早已习惯了马不停蹄的生活。在过去的10天里，他去了三个国家。在接下来的20天里，他将在4个国家的5个城市过夜。至于后来的行程，他的经纪人感叹道:“他太忙了，一周都没时间陪妻子几个小时。”他说:“先去澳门，参加当地羽毛球协会牵头的儿子婚礼。回吉隆坡参加队友古健杰的婚礼。然后飞到丹麦打丹麦公开赛。飞到巴黎打法网。”

2013年的秋天就这样过去。李宗伟的运动生涯已届尾声。日复一日，这样的生活难免让人厌倦。李宗伟抱怨说，他已经不知道有多久没休假过了。“真的很累。有时候真的不想打羽球了，想退役。但没法子，国家需要我。公开赛有我去，至少可以进四强。我不去，就比较难。还有赞助商，赚了人家的钱，总要给人家打工……”

这是一个告别的时刻。目前，世界羽毛球四大天王已经退役一半。剩下的两个，李宗伟31岁，丹琳30岁。李宗伟避免谈论年龄。“那只是一个数字。”他说。然而，他毫不掩饰，随着年龄的增长，伤病成了他最大的担忧。

2012年5月，武汉汤姆斯杯小组赛对阵盖德，刚刚上场三四分钟，李宗伟就在接球时崴伤了右脚踝，倒地不起。他瘸着腿坐在场地中央，一半的身体好像还在抗议，但另一半的身体却在提醒他，不能乱来。他不得不坐着轮椅当即退赛。当时，他的眼泪不仅让现场观众心疼，甚至让对手们都印象深刻。“那是我第一次看见他哭。”中国前国手陈金回忆说，“他一定觉得害怕极了，因为两个月后就是四年一度的奥运会。”

后来他才知道，这是他运动生涯中受过的最大的伤。这次受伤确实影响了他在7月伦敦奥运会上的表现。他带伤坚持，第二次打进奥运决赛，但最终面对丹琳，再次功亏一篑。在赛后的颁奖典礼上，李宗伟的眼睛红红的。那天晚上，正如承诺的那样，他与专程去伦敦的马来西亚第一夫人共进晚餐。面对美味的食物和鼓励他的好话，他还是有点目瞪口呆，但他一点也慢不下来。

虽然失望，但比起四年前的北京奥运会，情况还是好多了。在北京，26岁的李宗伟好不容易杀进决赛，第一次在重大比赛的单项决赛中对垒林丹，却只花了38分钟就以0︰2的大比分输给了东道主。几天后，在回国的飞机上，他的心情本已平复，但在翻看一本杂志的时候，无意间读到一篇描述这场决赛的文章，“讲我怎么输怎么输”，他忍不住又哭了。他的女友、大马第一女单选手黄妙珠坐在他身边，一时手足无措，不知如何安慰，只好跟着他一起流泪。

四年后，李宗伟和黄妙珠结婚了。在他们的客厅里，有一个杂志封面，经过精心的装裱和装裱，放在电视机旁边最显眼的位置。这是一篇关于伦敦奥运会获得银牌的重要报道。它配有李宗伟奋力杀球的彩色照片。它充满了英雄精神，上面有一行大字:法院之王。显然，李宗伟仍然为自己是民族英雄而自豪和高兴。然而，在批评人士看来，这些话可能具有讽刺意味——冠军只有一个，既然是丹琳，那就不可能是李宗伟。

说白了，李宗伟拥有一切，只缺一场胜利。李宗伟还能战胜林丹吗？这样的问题对他是种挑衅，但他训练有素地隐藏起自己的不满。两次训练馆的探访，外加一次居家午餐，李宗伟起码6次提到“不想那么多”。他简直是位“不想那么多先生”。很难说这是逃避，还是智慧。

你想要的越多，得到的越少。这是命运的捉弄。李宗伟既无助又委屈。面对电视镜头，他只能一字一句地说:“这是我的命运。”“你数过自己的命吗？”我问。“没有。”

中午11点钟，李宗伟走出训练场的绿胶皮。他换了一件蓝色的球衣，还是老样子，颧骨突出，两颊深陷，后脖子上全是细密的汗珠，像是刚刚干完农活。在整整4个小时的多球训练之后，他实在没有多余的力气应付陌生人的好奇心。他手腕发酸，右脚跟腱又在隐隐作痛。他需要立刻在按摩床上躺下来，享受半个小时的肌肉放松。接下来，他还要去国家队专门的理疗室接受一次脚部治疗。去年那次脚伤仍未彻底痊愈，他不得不加倍小心。

整个上午，他都在和国家预备队的年轻球员一起练习杀球。小腿肌肉绷紧，上半身突然后倾，突然纵身一跳，“啪”，一扣，快得对方根本反应不过来。李宗伟笑了。现在，他不必像早年那样严格按照教练的安排进行针对性训练。他知道自己的身体和状态，知道什么该练，什么不该练。他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好像他不属于任何人。

“出人意料，不可思议，他太能扛了。”2005年，李矛在辗转中国、韩国之后，前往马来西亚执教。他是带过孙俊、董炯和李炫一的名教头，绝非孤陋寡闻，但李宗伟的某些特质仍然叫他暗暗吃惊。一直到现在，李宗伟仍然保持着多项训练纪录，在马来西亚无人能破：队内对抗赛能连续打180分钟，3小时过去，其他人都累趴下了，他还站在那儿，嫌不过瘾；打过渡，他能打10分钟，而一般专业队的水平只有5分钟；练接球，中国队孙俊能接500个，韩国队李炫一能接501个，李宗伟知道以后，硬是咬牙把这个数字提高到了1000个；有一次比赛结束，体能师现场为李宗伟过磅，竟然比赛前轻了6公斤。

“6公斤是什么概念？”李茂仍然津津乐道，“大多数人脱水两公斤就会失去意识，更不用说打战术游戏了。他能打能赢，绝对不是一个普通人。”

“训练还是最重要的。一场比赛45分钟，如果训练都坚持不了，比赛就更坚持不了。”李宗伟仰起头，把杯子里剩下的暖橘色汁液一饮而尽。这是营养师专门为他配制的运动饮料，能够补充微量元素，帮助他在训练后恢复体力。

“我练得很努力，这和我的童年有关系。”他严肃地说:“我小时候家里很穷，买什么东西都很困难。你必须自己拼才能得到你想要的。现在什么都有了，关键时刻还是要坚持下去，因为从小受的影响。那么困难来了，现在还有机会，为什么不坚持呢？”

1982年，李宗伟出生在马来西亚槟城一个名叫大山脚的小地方。他的父亲做过长途计程车司机、油漆工人和鱼货运输工，妈妈则是个家庭主妇。在马来西亚，这是个典型的蓝领华裔家庭。李家兄妹四个，李宗伟排行最末，也最受疼爱。少年时期，为了帮补家计，两个哥哥和一个姐姐相继放弃了升学。李宗伟比他们更幸运的地方在于，他更早地展示了自己的天赋，得到了额外的机会。11岁的时候，李宗伟被当地的教练看中，开始了半专业的羽毛球训练。

然而，童年经历的经济贫困仍然给李宗伟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有一次，李家被盗，李宗伟的羽毛球拍也丢了。很久以后，我父亲给他买了一个新的。多年后，儿子成名了，父亲也得以放松，在电视采访中调侃这段记忆很好玩。"当时，一个球拍并不便宜，它的价格是90林吉特."他说。

16岁零8个月，李宗伟入选国家队，进入吉隆坡的蕉赖马鲁里羽球学院就读。在同年级的球员里，他排名六七位，不算出众。做力量训练，别人能拉起五六十磅，他则只能负担二三十磅。

那时候，不难想象一个小镇年轻人的内心世界。他没有朋友，不如别人。虽然他知道自己有一些天赋，但他不确定这种天赋是否足以让他工作一辈子。许多年后，当李宗伟提到这些日子时，仍有余味。“一开始，你只是去锻炼了。在槟城，你可以随意打电话，没人管。在国家队是不同的。你必须战斗。当你赢了球，你开始想跻身世界前十、前五、前一、前二、前三，越来越近，要求越来越高。你的鞭子一直抽在自己身上，你每天对自己说:你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你必须坚持下去。”后来，李宗伟有了新的鞭子。这是米歇尔·普拉蒂尼的一课。2005年，他用辛苦挣来的比赛奖金贷款买了人生中的第一辆车。日本本田，几十万，不是很好，但是对于23岁的李宗伟来说，已经是很大的成就了。米歇尔·普拉蒂尼来自李宗伟吉隆坡，绰号“雷叔叔”，是一个神秘而传奇的人。与所有其他人不同，他不欣赏这一成就。他把李宗伟叫到身边，给他看了他的宝马。

“去拼吧。”他说，“等你赚了钱，就可以买宝马。有了宝马，你会更上一层楼。”

“可是我打得那么辛苦，为什么要换这么贵的车？”

“就是因为你打得这么辛苦，你才需要奖赏。如果你要的东西你得到了，你才会更去拼……你要什么，你就去拼。”

李宗伟的愿望被激起了。从那以后，汽车取代了手表，手表取代了手机，成为他生活的象征。直到现在，这两件与时间和速度有关的东西仍然是他最喜欢的收藏品。他把三盒五颜六色的G-SHOCK手表放在电视柜底层，他够得着。在下一个级别上，有各种奖杯、奖牌和纪念品，包括伦敦奥运会的一枚银牌。它静静地躺在一个棕色的盒子里，不容易出现。当然，他有更贵的玩具。他把几十万块手表放在一个更安全的地方。至于几百万的跑车和SUV，他承认自己有7辆。在社区的地下室，除了昂贵的白色GTR，还有更贵的橙色兰博基尼。一旦它真的启动，发动机就会咆哮，天花板也会嗡嗡作响。

李宗伟的公众形象向来低调谦和，即便面对挑衅和失败也从不多做解释。但他并非一个平淡到木然的人，他只是像收藏他的玩具那样，善于收藏他的欲望。几年以后，林丹也并不认为自己的对手是个压抑的好好先生。他说：“在世界顶尖高手中，李宗伟是我见过的求胜欲望最强的人。他甚至愿意为了取胜做出各种各样新的尝试，不达目的不罢休。”

2000年夏天，在东京举行的亚洲青年锦标赛上，17岁的丹琳和18岁的李宗伟第一次相遇，拉开了长达十多年的比赛序幕。当时，丹琳获得冠军，李宗伟获得第三名。过了很久，丹琳才注意到李宗伟的存在。当时，丹琳一心想着如何征服陶菲克，就像李宗伟后来想征服丹琳一样。然而，李宗伟从一开始就对林丹印象深刻。“虽然当时他的发挥不如鲍春来，但我隐约觉得，以他的速度和爆发力，未来肯定会比鲍晓更强。”离开东京后，他与丹琳失去了联系，但与鲍春来成为多年的朋友。

若说交朋结友情投意合，林丹确实在个性上和李宗伟南辕北辙。林丹虽然和李宗伟一样喜欢刺激，爱收藏汽车和手表，但他有一种“不想做明星的球员不是好一哥”的派头，并且从年轻时候起就毫不隐藏。

李宗伟的欲望要隐秘和深刻得多。他们跟随他的背景，小心翼翼地隐藏在瘦弱但强壮的身体里，需要特定的场合和刺激才能出现。

如今，教练李矛几乎是我们能够接触到的唯一一位和李宗伟深入接触过的中国人。从2005年到2007年，他帮助李宗伟完成了从一流球员到超一流球星的蜕变。在他看来，李宗伟并不是个亲和到毫不设防的人。相反，年纪轻轻的李宗伟正处于一种相当不安的状态，不容易信任别人，但对于外界的刺激又非常敏感，稍加触及，就会表现出情绪化的一面，或喜或怒或哀。

“当时，宗伟排在世界第16位和第17位。他名气大，打法灵活，但并不突出。在我看来，他是天生的材料，但他很愚蠢。”李茂非常欣赏李宗伟，但两人在训练理念上有很强的冲突。马来西亚的羽毛球是20世纪40年代从印度尼西亚传入的。上世纪50年代，由当地羽毛球之王庄有明发扬光大，独立后成为国球。此后，马来西亚的羽毛球训练方法也被印尼的“铁衫派”打下了基础，强调“三从一大”，注重巨大的体能训练。世纪之交，以中国队为代表的训练学校对此进行了改进，不再注重体能，而是强调技战术的培养。

李矛新官上任三把火，试图以矫枉必须过正之姿树立威信，明令禁止球员跑步。李宗伟习惯了大运动量训练，不但不服，也不适。他宁可背着李矛，一个人偷偷地练体能。李矛心知肚明，却并不点破。“运动员都是这样，说也没用。等他真的尝到了甜头，也不用你说。”

当时李宗伟正处于运动生涯的上升期，他最大的对手不是丹琳，而是韩国的李炫一。他经常在重大比赛中无法击败李炫一。有一次，他向李茂诉苦说:“李炫一太反抗了，他不能死。”在此之前，李炫一是李茂在韩国队最喜欢的学生。他告诉李宗伟:“你知道，李炫一也对我说过同样的话。他说，李宗伟是如此抗拒，以至于他永远不会死。这是什么意思？说明你怕他，他也怕你。”

这话对于不够自信的李宗伟是个刺激。不久以后，在印度的一次比赛中，李宗伟和李炫一狭路相逢。李宗伟老老实实用了李矛教他的新打法，不再一味猛攻，而是合理分配体力，控制和调动对方。李宗伟赢了。这无疑是一场重要的胜利，因为自此之后，他不但再也不怵李炫一，并且开始调整注意力，面对更加强大的对手。2008年北京奥运会，李宗伟在半决赛中斩落李炫一，第一次杀进奥运决赛。李宗伟和林丹的时代开始了。

他说:“因为场上变化太多了。”在持续多年的“林莉大战”中，除了2011年卫冕全英锦标赛冠军，也就是2006年6月在沙捞越举行的马来西亚公开赛决赛，李宗伟被提及的次数最多。当然，两场比赛他都赢了。前者很重要，因为它很难，而后者更没有戏剧性。李宗伟承认这是他最难忘的比赛。

第一局，李宗伟21︰18险胜。第二局，林丹以同样比分拿下。第三局是关键。一开始，林丹就占了上风，李宗伟似乎连还手之力都没有，比分径直来到了20︰13。林丹手握7个赛点，只要抓住七分之一的机会，金牌就是他的了。

体育场出奇的安静。这是李宗伟的主场。多年来，他从未在国内的对外战争中输过。脑海中的丹琳放松下来，开始面对镜头调皮地亲吻。就连李宗伟的教练李茂也受不了了。他收拾好纸笔，打算先撤。

“我觉得，肯定没戏了。”他说，“他一直赶，一直赶，我还是觉得没戏。一直到19︰20，我还是觉得没戏。直到20︰20，我才觉得，诶，可以看了。”

丹琳调整了一下情绪，得了一分，21分20秒。他似乎找到了一点自信。

林丹界外球失误，21︰21。

丹琳回球，击中球网，21: 22。李宗伟走在前面。

全场比赛即将迎来最关键一球。几个回合后，李宗伟将球打至左后场，林丹判断为界外，他迅速跳开，任球落地。

丹琳判断失误，21: 23。李宗伟奇迹般地打破了七个赛点，赢得了冠军。他跪在地上，双手捂住脸，享受着全场雷鸣般的欢呼声。丹琳非常生气，把球拍扔了出去。在随后的颁奖典礼上，丹琳毫不掩饰自己火爆的个性，将主办方颁发的沙捞越草帽扔到地上，愤然离去。

所有人只道这场比赛的神奇，却不知背后的底细。庆功之时，李矛也喜出望外，问冠军：“当时你想什么呢？怎么7个赛点都能扳回来。”李宗伟的答案让李矛哭笑不得：“他说，我当时一眼看见你要走，再看林丹，他正在搞飞吻，我火一下就上来了，恶心得不得了，觉得要拼命了！”

正如李宗伟后来评论的那样，林丹“属于那种天生适合在聚光灯前展示自己的类型”。他是一个有竞争力的球员，场合越大，越容易激动。有时，他甚至会为自己未完成的胜利摆各种新鲜的姿势。这一次，详细的信息刺激了李宗伟，让他敢于冒险并取得胜利。但从另一个角度来看，李宗伟在竞争中的专注度似乎不够高。阿加西曾经说过，一旦他进入比赛，他在场外就不会有枪战的感觉，但李宗伟甚至可以注意到观众、教练和对手的小动作。这一次，因为机会，比赛的结果会朝着对他有利的方向发展，但后来，他越来越敏感的注意力往往会让他在关键时刻显得不够坚定和缺乏信念。机会稍纵即逝，但李宗伟一再错过为丹琳报仇的大好机会。除了丹琳，他可以打败任何人。有时候，他意气风发，手里拿着两个赛点，离梦想只有一步之遥。有时候，他深感沮丧，“吃不下饭，睡不好觉，折磨自己，觉得自己没用”，想马上退休。

如若不身处其中，很难理解李宗伟的脆弱。自2006年起，李宗伟后来居上，开始出成绩。同时，他身上的压力也与日俱增。羽毛球是马来西亚人唯一擅长的运动，他则是唯一有希望登顶的羽毛球运动员，他几乎成了这个国家的独生子。当所有的追光灯集中在他一个人身上，这不再只是一时一地的胜负问题，往往被放大为民族体育复兴进程问题。

2006年夏天，李宗伟在汤姆斯杯半决赛中输给了加德。回到中国后，这在马来西亚取得了成功。马大羽将军召开了一次前所未有的座谈会，讨论李宗伟的功绩和得失。在以后的职业生涯中，这样的座谈会会一次又一次地举办。只要李宗伟的政绩在某个时期不好，他的领导、领导的领导、领导的领导都会聚在一起建言献策。用李茂的话来说，如果放在中国，这样的阵容和氛围几乎相当于国家训练总局局长、体育大学博士生导师、国家队领队、奥运领队的集体问罪。

李矛参加了那一次会议，结果弄得很不愉快。

“宗伟为什么会输？”

“他承担的压力太大了。”

“为什么压力大？”

“就是因为你们！”李矛一拍桌子，火了，“我在中国队输过球，在韩国队也输过球，没有一个国家像你们这样。宗伟不过输了一场球，你们这么多大人物要来了解情况。”“你，你，你，还有你。”李矛一个一个点着鼻子，“输球哪有你们这样的？我现在最希望宗伟在马来西亚输一场球，这一定是好事。你以为宗伟输球我们很高兴啊，最痛苦的是我们！”

李茂发泄完怒气就走了。当他将这一情况转述给基层教练组时，无论是马来人、华人还是印尼人，教练们几乎集体鼓掌。为了治疗李宗伟的心脏病，马大宇甚至请来了心理治疗师。在随后的许多场合，李宗伟承认这位名叫陈德·安的心理学家确实帮了自己大忙。四五年来，李宗伟离不开他。他每天去看他，向他倾诉。医生会陪他们参加每一场重大比赛。

2008年北京奥运，陈德安作为马来西亚代表团的工作人员之一来到北京。他煞费苦心，随身携带了大量的马来西亚国旗。为了帮助李宗伟排除干扰，适应比赛气氛，他在试训中展开国旗，把北京的球馆布置得犹如大马主场。

目前，这个竞技场相当热闹和欢乐。运动员们正在享受羽毛球生涯的又一天。经过一上午的训练，队员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聊天，李宗伟笑着跑过去和大家交流看微信。有一个男孩躺在塑料垫子上，筋疲力尽，一动不动。一个男孩大汗淋漓，赤裸上身，小心翼翼地把左腿放入存放饮料的冰桶中，以减轻疼痛。也有一群年轻女孩，还在意犹未尽。他们在远处的球网上练习玩更多的球，一会儿尖叫，一会儿大笑。

运动本该是如此快乐。过了一会儿，李宗伟被人叫了出去，电视台的记者们把他团团围住，架了长枪短炮来问他问题。这时候，他便又恢复了原本的矜持，要么讲一些不假思索的话，要么就犹如牡蛎一般缄口不言。等他回到球馆，这里的气氛开始变得有点儿神秘兮兮的。四面墙上挨个儿地挂了五颜六色的旗帜，那是马来西亚的国旗，以及13个州的州旗。不胜庄严之中，队员们聚集在球馆的左边一头，沉默不语，教练们则往右边一头走，神情严肃，边走边拿着小本儿低声交谈。

当我们来到这里时，恰逢一个多事之秋。大约十天前，与李宗伟共事多年的教练莱西·闪电辞职了。当时，李宗伟正在日本打公开赛。赢得冠军后，为了留下来，他匆匆赶回来。刚才他站在球场入口处，用简短的马来语告诉记者一个戏剧性的结果:教练没有再辞职，他决定留下来。

以李宗伟今时今日，人事更迭已经丝毫不足以影响他的成绩和比赛状态。不过，他也有了足够的话语权来影响甚至左右类似事态的进展。说到底，这场风波终究还是跟“李宗伟”三个字有关。新上任的羽总领导人抱怨说，在过去相当长一段时间里，“除了李宗伟有80%的胜率之外，其他大马球员的胜率均不及一半。”为了培养“第二个李宗伟”，他不惜以强势动作推动人事改革。

一个小时后，李宗伟坐在他的餐馆里，开始享用一整盘米饭、四角豆、黄鱼和椰子咖喱虾。他坐在面带微笑的妻子旁边，非常克制地谈论着这几天的风暴。“你看他们这么紧张，我还不赶紧回去训练，更别说了。”他喝了一口水。“不过，我不想要那么多...运动员必须在短短十几年内保持自己的形象。”

午餐在沉默中进行到最后。男主人累了，很快告辞进了卧室。他需要一个小时的午睡时间，以便应付下午即将到来的力量训练。他仍然按照一个现役运动员的标准时间表生活着，不过，他的妻子已经退役两年了。这是一段历经跌宕却终成眷属的感情，黄妙珠已然洗尽铅华，长头发，白皮肤，纤细的胳膊，并且极其温柔，丝毫看不出一丁点儿运动员生涯的痕迹。她抱着5个月大的小宝贝，坐到沙发上，笑着说：“以后要是他功课好，一定送他去国外念书。”

这个三口之家自然有自己的悠闲计划。女主人不想再打羽毛球了。她房间里有一套新的高尔夫设备。男主人也不想在竞技场当教练。他想慢慢离开自己生活了20年的纯净世界。很多人都知道，他已经是一家房地产开发公司的创始人，负责位于吉隆坡某地的一个综合性房地产项目。当然，也许几年后，他会开一所以“李宗伟”命名的羽毛球学校，但那只是因为，“我不想别人忘记我的名字。”他说这话的时候，冷静地看着你的眼睛，因为他心里有底，他在马来西亚真的那么重要。

本文首发于《智族GQ》2013年11月刊

作者:雷晓宇

运营编辑：佟通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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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转载自公众号“雷晓宇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