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宁格勒交响曲 莱布雷希特专栏：所有伟大的音乐都在疯狂的边缘摇摇欲坠

1942年8月，当列宁格勒街头遍布消瘦的尸体，德军的枪炮声不分昼夜炸响的时候，斯大林决定了当时列宁格勒最迫切需要的，是听到迪米特里·肖斯塔科维奇的《第七交响曲》。这部雷鸣般的巨作几个月前在古比雪夫首演，这是俄国的一个内陆城市，作曲家本人当时被疏散至此。这部交响曲已经登上了英国和美国舞台，分别由亨利·伍德和阿图罗·托斯卡尼尼指挥，两场音乐会通过无线电波响彻各地。而在德军围城之下，在列宁格勒奏响这部交响曲，既是对敌人的蔑视，也是宣传的胜利。

全市广播乐团只剩下18名演奏家，他们用音乐老师、退休演奏家、业余音乐家填补了空的空白。音乐会由卡尔·埃利斯伯格指挥，于8月9日举行——希特勒计划攻占列宁格勒的那一天，现场表演通过一个巨大的高音喇叭向德国前线广播。在这样的音乐下，据说一位德国军官低声喃喃道:“我们永远无法打败这样的人。”虽然围攻又持续了18个月，列宁格勒并没有沦陷，德军被迫撤退。

苏联邮票上的肖斯塔科维奇

近60年后，一位名叫斯蒂芬·约翰森的英国广播公司记者采访了参与列宁格勒演出的单簧管演奏家维克多·科兹洛夫，问他听到这首列宁格勒交响曲时的感受。科兹洛夫在妻子的陪伴下，抑制不住自己的泪水。他哽咽着说:“这无法表达。”

这一直触事实的体验，促使约翰森先生对音乐作品对其演奏者和聆听者的生活和思想能够产生的拯救性的作用，进行了深刻而个人化的考察。我们可以从约翰森先生的书中了解到，他也深受某种极端状况的困扰。他在一个无法正常运作的家庭中长大，父亲患有抑郁症，具有暴力倾向的母亲患有严重人格障碍。在他的回忆中，童年时“我必须把自己锁起来，才能避开情绪不稳的母亲……如果我当时能够表达出我下意识地对自己反复的教条，那就是：‘我一定不能感受到，我一定不能感受到。’”

他说音乐是他唯一可以放纵的房间。少年时，约翰森发现了肖斯塔科维奇的《第四交响曲》，在斯大林抨击他的歌剧《穆钦斯克郡麦克白夫人》后，作曲家将这首交响曲搁置了25年。约翰森把这首交响曲记在心里——并陶醉于它的“可怕的情绪波动”和明确的威胁——这使它成为他骑车上学时脑海中的背景音乐。他的妻子也是一名治疗师，她补充道:“和你母亲生活在一起一定就像那首交响乐。”

斯蒂芬·约翰森的书《肖斯塔科维奇如何改变了我的想法》

肖斯塔科维奇的《第四交响曲》在斯大林的大清洗中创作，以保护自己的理智，并隐秘地反映那些大规模的逮捕和杀戮——就像约翰森所说，“与他所反映的情感保持着一两度的距离。”如莎士比亚在《哈姆雷特》里所说的那样：“虽然这很疯狂，但其中却有一套方法。”作曲家找到了一种为疯狂寻求意义的方法。“如果肖斯塔科维奇可以找到‘方法’，”年轻的约翰森想到，“那么也许我也可以。”

这本书接下来是对作曲家主要作品的非常有趣和高度个人化的分析，约翰森先生将其确定为“记录包容性观众的集体体验”。音乐中的黑色幽默减轻了悲剧的痛苦。《第八交响曲》中的短笛独奏是针对悲剧时期的个人荒诞。《第十交响曲》是在斯大林临终之际写成的，其标志性主题所蕴含的意蕴体现了作曲家的蔑视与解放:“我还在这里！”

当母亲最终被送进疗养院时，约翰森先生写道，他就像是斯大林去世时的肖斯塔科维奇：“对我的指控都已崩溃。现在可以看到，这些年来我不得不面对的是什么。即使我再也不会指责自己的空想了。”任何经历过一个充满虐待的童年并得以幸存下来的人，都会认识到这一时刻，此刻救赎终于看似可能，生命终于可以存活。

现代心理学中有一个理论，提到了“内心极权对象”。在这个理论中，精神利用外在的邪恶来攻击自我，迫使服从。这样的对象在俄罗斯人中依然存在，这表明了对强大的斯大林的秘密钦佩。约翰逊也对他疯狂的母亲感到又爱又恨。

他在反思肖斯塔科维奇《第八交响曲》时写道：“当我回顾我早期家庭生活的奇怪折磨时，我似乎听到音乐在说：‘这不是任何人的错。’责备是一种赋予生命意义的方式，但是它让我们成为了囚徒。”在《第八弦乐四重奏》中，他听到的暗示意指作曲家正在考虑自杀，但在同一个黑暗的地方，它却向约翰逊先生抛出了一根救命的缆绳。

所有伟大的音乐都在疯狂的边缘摇摇欲坠。这位一度陷入困境的作家展示了一个令人信服的案例，即德米特里·肖斯塔科维奇的音乐有助于拯救他的精神。他说，在生命的危机中，我们每个人都面临着列宁格勒的围攻，音乐可以成为我们的解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