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稀松平常 专访|人类学者文华:整容不等同于虚荣 它是社会变迁一部分

导语:1999年,已在北京某国企工作15年的工人,47岁的张女士下岗了,经亲戚介绍,北京一家整容诊所雇佣她当了一名清洁工;2004年,一个偶然的机会,诊所老板为推广业务,决定找一批中年女性,为她们免费提供年轻化的整容手术,张女士自告奋勇,手术效果不错,
1999年,已在北京某国企工作15年的工人,47岁的张女士下岗了,经亲戚介绍,北京一家整容诊所雇佣她当了一名清洁工;2004年,一个偶然的机会,诊所老板为推广业务,决定找一批中年女性,为她们免费提供年轻化的整容手术,张女士自告奋勇,手术效果不错,那之后她看上去只有三十多岁,也因此成了诊所的“活招牌”。紧接着,张女士也从清洁工变为了接待员,工作轻松了,收入也提高了。

这是人类学家文华博士在今年6月出版的《看起来很美:中国的整容》一书中描述的一个案例。“因为失去了‘铁饭碗’,试图通过整容来吃‘青春饭’,张女士选择整容与其说是出于虚荣,不如说是出于实用。”文华这样解读。

《看上去很美:整形美容手术在中国》是基于文华2006年8月到2007年7月在北京为期一年的关于整容行业的田野调查,此前她也曾于2005年8月进行过一个月的初步研究。由于整形的话题敏感又涉及个人隐私和商业机密,文华的田野调查难度不小,她常常被拒绝,还被当成过“间谍” ,最终,她想进各种办法打入了整容行业内部,也找到了几位关键的信息提供者,她共走访了42家整容医院或诊所,采访到了58位女性。

除了下岗女工,文华还写了一个IT公司经理为了“捍卫婚姻”花巨资抽脂的案例,还有一个农村美甲女孩为了成为“城里人”割双眼皮的案例。“我在看整容背后的焦虑,看整个社会的变化。”文华说,“这些女性选择整容,其实是根植于社会转型、就业歧视、城乡流动、婚姻家庭和性生活模式变化等社会文化结构的变化。”换句话说,整容是中国人身体焦虑的窗口。

如果对整容现象做一个热词考古的话,今天我们耳熟能详的“网红脸”一词,倒回到2004年,则被称作“人造美女”。文华这本书用了30多页的笔墨着重讲述中国首位“人造美女”郝璐璐的故事。郝璐璐的全身整形美容手术经由BBC等国际媒体的报道传遍中国甚至世界,曾经引发了关于中国整形美容的公众辩论。文华于2005年的夏天跟随郝璐璐,描述了交织在其整形前后的混杂体验:对美的向往、对潜在风险的害怕、疼痛的苦楚、做手术的决心和对结果的惊喜……

追踪郝璐璐的整容经历后,文华评论:整容既包括身体的使用和解放,也包括对女性的不公。

这样的一个分析会不会过于复杂?立场会不会不够鲜明?距离文华的田野调查已经过去十几年了,她认为整形美容手术在中国有哪些变与未变的地方?她会建议我们以一种什么样的态度看待整容呢?带着这些问题,本站记者专访了文华。在这场对话中,我们也谈到了整形背后的身体焦虑的来源,对双眼皮和白皮肤的追求到底是不是中国人“西化”的指征?以及在不久的将来,随着技术进展,整容会不会变得日常化和正常化等议题。

文华接受本网站独家专访

痛并美丽着:整形背后是身体焦虑也是精神焦虑

本站:英文版《看起来很美:中国整形外科》脱胎于你在香港中文大学人类学系完成的博士论文,读者群以学术界为主。那么,被翻译成中文后,你期待的读者是谁呢?

文华:我觉得无论是学者还是对整容感兴趣的大众都可以成为读者。当然这本书多少会有些理论的痕迹,不过,因为整形美容是一个大众也很关注的话题,我希望不论是从事性别研究的学者,还是研究生或本科生,以及其他对这个议题感兴趣的普通大众,都能成为读者。

这个网站:如何理解《看起来很美》这个标题?时隔六年,英文原著的中文译本终于问世了。你担心它可能过时吗?会有遗憾吗?

文华:英文版的书名是“购买美丽Buying Beauty”,和中文版的书名不一样。有点遗憾的是,如果之前给中文版加一个序的话,我想可以简单梳理从我做调查的2006年前后到现在,中国整形美容市场哪些变了,哪些没变,以及如何在现在的语境下看整形美容,这样的话可能就会跟现在的读者产生更多共鸣。

本站:那么,在过去的13年里,整容有哪些变化和不可改变的地方呢?

文华:变化的是,不单女性在整形,越来越多的男性也在整形,据说比例已经达到了15%左右;此外,整形更普遍了,也出现“网红脸”这样一些现象;还有,原来整形是通过整形医院,但是现在有了各种整形APP,这都使得整形的营销更加无处不在。例如,现在通过一个APP软件,你可以用手机在线咨询、下单,当然做手术还是要去医院或者诊所。做完手术,可以再更新“整容日记”。这些日记,很多都是讲手术如何成功,如何赋予我信心,如何给予我力量,然后“如何走上了人生颠峰”,有着很类似的叙事。也就是说,整形APP打破了人们日常生活“线上”和“线下”的边界,而这些整容故事不断地在提醒人们通向“美丽”和“成功”的道路。整容的市场化程度越来越深,技术也越来越先进快捷,例如微整形的流行,不需要住院,甚至在午休时间就能完成。

这个网站:哪些没变?

文华:整形的营销手段更花哨了、形式更多样了、市场化程度更深了,但整形背后是消费主义对欲望的塑造这一本质是没变的。其实消费主义最大的特点就是欲望的制造。你不断购买的东西不一定是你“必需的”,而是你“想要的”,是不断被制造出的新的欲望。消费主义让我们始终想要多一件东西,只有这样市场才能不断扩张,这是消费主义的逻辑。

在消费文化中,身体被视为幸福的载体,身体之美成为赞美的主题。消费主义的逻辑是把“美”包装成一种自由的选择,但事实上,选择权已经给了。媒体和视觉产业不断创造“完美的身体形象”,并通过整形行业出售“美”,一种让人渴望的象征性商品。

本站:你在日常生活中会完全排斥消费主义吗?

文华:我自己也可以化妆涂口红,也希望可以给大家展示一个得体的形象。然而,我们需要问的是,自我身体的这种自律需要有边界吗?如今美颜相机的各种滤镜都很方便,其实就是在不断创造一个完美的身体形象让我们“渴望”。

本站:前段时间看过一个研究,这个研究试图说明当下这些美颜APP的存在,会某种程度上刺激女性进一步在现实中去整形。因为你越来越觉得你在朋友圈里,在线上的形象应该和线下一致,如果线下没有线上P图以后好看,那我只能整形成为跟线上一样。

文华:我以前看过那个研究。是的,我想谈谈这种身体焦虑。人们可能出于许多不同的原因选择整形手术,但他们都很焦虑。为什么要整容?一定是对自己的身材不满意,或者是渴望某个形象,所以不得不通过手术的方式来改变。鲍德里亚说,我们都生活在一个“模拟时代”,而“超现实”“完美的身体形象”不断被各种媒体和修图软件复制制作,而整形手术则提供了模拟完美形象、从现实向超现实转变的手段。

我在书里一直讨论的是整形、市场话语和国家权力三者之间的关系,这个问题也可以从新自由主义的角度来看,国家权力从人个身体形象的管理中退出,同时市场无所不在,市场的话语日益控制了日常生活,当然这里面也有各种力量之间的博弈和共谋。

这个网站:女性还有一个年龄焦虑的问题。比如现在很多人关注法令纹,通过注射玻尿酸,让法令纹看起来更年轻。你的书也提到了整容成瘾的问题。如果你选择了一个项目,那么如果它真的让你感觉更好,你会对其他项目感兴趣。那么有没有办法对抗消费文化呢?比如在韩国,有些博主有一个月不化妆的计划,甚至砸了自己的化妆品。这些“抵制”会对消费文化产生多大的影响?

文华:肯定会有这样那样的反抗,但是力量是否足够大?加拿大女性主义者凯瑟琳·摩根就提出女性整形不应该是去整“美”,而是应该去整“丑”, 面对整形美容工业对女性身体的殖民行动,女性主义的立场应该展现一种“反向实践”的抗议决心。整形是可以成为挑战父权和反抗美容市场的手段的,只有当你突破和颠覆了那些所谓的一致认可的美的标准时,才是真正的反抗。或者说,拒绝消费市场所提供的美丽选项,颠覆传统的美的标准,才能以“反向实践”来摆脱媒体所建构的“美貌神话”。

本站:是的,目前这些抵抗力量非常有限,这也正是消费主义激烈的地方。它会让你觉得自己好像在变好。有一句话很有意思,消费主义并没有让人变得更好,只是让人在变坏的过程中感觉更好。我不知道你是否同意这个说法。

文华:我不愿意用非好即坏来评价它。我想强调的是,消费主义的逻辑几乎捕获了我们每个人,让我们无法逃脱它。比方说,谁现在能够过上一个跟消费主义彻底不相干的生活方式吗?有些人意识到我们过度消费了,然后就消费降级,除了必需品什么都不买,再也不用塑料袋。但是从我们目前所处的环境看,我在我们办公室的电梯里面都能看到整形的广告,坐出租车也能看到,然后我们小区附近的电线杆也会弄一个整形的广告,这种影响它无孔不入,很难反抗。

我说整容是中国人身体焦虑的窗口,反映的是社会转型中资源稀缺带来的精神焦虑和社会剧变带来的不确定性。社会变化太快,每个人都害怕被甩在后面。其他人都是这样。我一定是这样的。当人们目睹在一个快速变化的社会中,一些人可以一夜暴富。所以在这个过程中,人们害怕会因为一些事情错过这趟车,所以我必须找到最快的方法。正是短时间内的剧烈变化和不确定性,使人们试图抓住一切可能的成功和幸福的途径,包括整形手术,这是一种冒险的方式。你很难说服人们去对抗这条“捷径”,这不是主流话语所想的。

整形手术是压迫还是赋能?我想打破这种二元论

本站:你说的焦虑我也感触很深,当我对自己的外形哪里不满意的话,我可能每天都觉得它是一个问题,就算我也意识到这个焦虑是被制造出来的,但我仍然没有办法逃离它。一方面你在书里强调了社会以及消费文化对女性的捕获和控制,强调女性被迫的一面,但另一方面你也在书里通过第一人造美女郝璐璐的故事,试图说明整形美容对女性的某种自我解放和赋权,也就是主动的一面。这两点矛盾吗?以及,你是从女性主义的立场来解释和分析整容现象的吗?你在田野调查之前和之后,对整形的立场有变化吗?

文华:我是女权主义者,但是女权主义者对整容的看法非常分歧。所以,不管我是不是女权主义者,都不能表明我对整容的看法,因为女权主义阵营对整容的看法是多种多样的。

我对整形的看法在研究前后没有变化。我在书里面用了一个词 “内部能动性”。女性主义者对这个问题的争论,主要是两种观点,要么如凯西·戴维斯认为整容是女性通过掌控自己的身体为自己赋权;要么就是以纳奥米·沃尔夫谈的“美貌的神话”为代表,认为整容代表了男权和资本市场对女性的控制。

其实我想打破这种二元思维。整形手术是一个两难的选择,身体可以同时成为压迫和赋能的中心。一方面,探讨权力机制在女性身体中的运作;另一方面,我讨论女性如何作为主要消费者获得“身体资本”,并通过选择整形手术来增强自己的权能。社会学家经常讨论结构或主动性的问题。我想说的是,在很大的范围内,很多东西都被框住了,但在这个有限的场景中,女性可能会用一些手段和策略来赋能自己。

本站:我看你写的中国第一人造美女郝璐璐的故事,她跟我的想象很不一样。我没想到她那么自信,甚至她都没有焦虑,她只是觉得这是一个免费的手术,她恰好被医院选中,她也特别理性,她个人也不断强调整容对她的赋权和解放的那一面,她出乎意料的坦诚。

文华:我的研究对象给了我很多见解。第一,让我意识到这些做整形的女人其实是我们身边的人,我的朋友,没必要把别人变成别人;第二,他们的身份非常多样。比如欧美整容的主体可能是中产家庭主妇,四五十岁开始追求青春。在中国,有各种各样的人,包括中产阶级和来自农村的美甲女孩。在《它看起来很美》中,我展示了事实上,每个阶层的女性都可能因为不同的原因做整形手术。

本站:你在《社会转型中的美丽资本》那章写了三个案例,分别是下岗的张女士,还有一个是新中产阶级IT公司的经理,还有一个是农村进程务工的美甲小妹。在下岗女工张女士的故事里,似乎接受免费的年轻化整容对她是一个特别好的事情?但你还是觉得这个事情有一点物化自己,或者是把自己商品化?

文华:作为她自己的选择,我觉得没什么不好。我在这里没有价值判断。但当我以学者的身份看待它时,我可能会看到市场上更多无处不在的手段。无论是写下岗女工、新中产,还是美甲女孩,我其实都想把整容背后的焦虑和整个社会的变化联系起来。希望大家能看到整容背后那些职业的性别划分,基于性别、年龄、外貌、社会分层的就业歧视,贫富差距的加剧,城乡流动性和差异性的扩大,强调女性外貌的根深蒂固的传统性别规范,以及婚姻、家庭、性生活模式的变化。

本站:我个人不太同意这一章的一些分析,原因是这章给我一种写给外国人的感觉。用外来者的视角看中国,就会觉得中国变得太快是一个问题。但它为什么一定是问题呢?例如,如果把下岗女工和一个下岗男性来对比,或者把美甲小妹和同一个年龄的要在建筑工地工作的男性对比,可能会觉得她们反倒是多了一条路径来融入城市,或者是改变生活。你是希望我们同情她们,但如果让她们自己去叙述这个过程,会不会其实并没有焦虑,反而觉得自己的生活有了进步?

文华:我不想有什么有价值的判断在里面。我总想通过那一章展现这些选择与大的社会背景和社会转型的关系。女性选择接受整形手术的原因有很多。况且,不像一般人认为女性整容是因为虚荣和美丽,对于我采访的很多女性来说,整容不是为了虚荣,而是为了身份和实用性。他们有的想在竞争激烈的就业市场中获得有利的身体资本,有的在情感和婚姻生活中是“取悦自己的女人”,有的把自己美丽的身体形象视为中产阶级地位的象征,有的想克服“土气”“洋气”的身体文化,有的把整容视为一种“现代”生活方式和消费模式的表达。在这些不同的目的中,有对美的神话的顺从,也有在有限的资源内努力利用自己的身体来赢得更多的物质资本。

表面上我是写整形,但我最终想反映的是中国社会的变迁、当下中国女性的日常生活、对身体的感知以及社会文化、政治权力和消费市场各种力量在女性身体上的博弈和共谋。身体是社会的象征符号,不同的力量都会作用在身体上。我整本书其实都是在讲,整形手术改造的女性身体同时代表着控制和赋权。可能我们每个人读的时候会有不同的见解。在一个行动空间已经被既定的处境里,整形手术作为一种实用策略让女性透过改变外貌,积累身体资本,重新调整自己和周遭世界复杂而又矛盾的关系,在个人层面上发挥个体的能动性。但在集体层面来看,这种看似“自由”的选择,并没有突破和挑战既有的制度框架。

中国人做双眼皮手术美白“崇洋媚外”吗?

本站:我很喜欢你书中的整容文化史追溯的第一章,例如,你具体回答了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双眼皮手术开始受欢迎,是在民国上海,一度以来是单眼皮杏仁眼被认为是最美,然后在西方的影响下,月份牌上开始出现双眼皮的美女的形象,然后才有一些明星开始选择做手术,还挺有意思的;你还把每个不同历史时期,最知名的整形修复专家是谁以及他们的贡献都梳理得很清晰。

文华:我很高兴你能欣赏那部分。我想从历史的角度来看整容手术的审美标准。当我写整形手术和身体改造时,我实际上写的是中国的社会变化。杨念群写过一本书《重建病人》,我也引用了他书中的一句话:当西方医学的第一把手术刀切入中国人的身体时,是一个“现代性事件”。这一点非常重要。中体西用的碰撞,其实是一个现代事件。在此之前,强调身体完整的中医理论和身体哲学并没有操作或操作,所以对身体进行操作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从一开始,连治疗疾病的手术都被拒绝了,到为了美而在自己身上动刀子的时候,这个转变中有很多隐喻。

本站:全球化背景下的中国审美标准是越来越接近西方,还是越来越怀念民族性的“东方美”,也是你试图展开的一个重要议题。

文华:是的,全球化的进程不是一维的,而是多维的。全球化不是西化,确实影响很大,但在全球化过程中不能只看到西方的一些观点。在这个过程中,我们也看到了很多中国人对“东方美”的怀念。其实就是一个不断碰撞的过程。我用同质化和异质性来描述这个过程,包括“小鲜肉”,这当然和西方消费文化的扩张有关,但日韩的流行文化影响更深。

本站:同质化就是说当中国的审美标准接近了欧美审美?而异质化代表着越来越对自己的东方美的认同?你也有一章专门在讲审美与民族主义。

文华:一般来说同质化都是一样的模式。异构是混合的,它没有模板。异质性代表了双眼皮手术,每个人背后都有不同的解读。这个过程并不意味着每个人对美的概念是完全趋同的,而是有相同之处的差异。不是简单的说我有双眼皮,就是让我成为欧美明星,不能这么简单的理解。

本站:你书中还有一个案例很有意思,她是去美国之前做了双眼皮,然后到了美国之后告诉朋友,却引发了和美国朋友的争吵,因为对方觉得她做双眼皮是要抛弃自己的民族特征。而你也解释了,做双眼皮手术很可能是出于一些很实际的原因,例如化妆方便等等,你书里也讨论了国人对白皮肤的追求是否意味着是在种族上“我们”希望变成西方人,你的结论是否定的。直到今天,还是有很多人认为,追求双眼皮和美白是中国的审美标准被西方人审美同化的表现,你会怎么跟这些人去对话?

文华:在中国古代,我们并不是真的很欣赏双眼皮。当时的审美与今天不同。看女士们的照片就知道了。唐朝不同于宋、元、明、清,美的标准是一个流动的概念。我们总说人类学是一种文化建构。有些标准是永恒的,比如对称、年轻、健康。

而以白皮肤为例,回到中国古代的仕女画上,她们都是肤如凝脂。在那个时代,这就是一个美的标准。但这实际是一个阶层的问题,因为那代表着她不用从事户外体力劳动。所以不能够简单的认为,我想白就是我要像西方人。很有意思的一点,欧美人喜欢美黑,因为这意味着有钱去度假和沐浴阳光,还是回到阶层的问题上。西方的媒体就不会说美黑是要像非洲人那样,去追求他们的美貌标准,它不那样解读。但是中国或者是东方的人,它就会这么去解读,所以这也是一个很有意思的对比。

关于中美在整形方面的差异,你提到中国人比较在意脸,而美国人比较在意身材,比如丰胸丰臀。据我所知,隆唇也是美国常见的整形项目。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区别?

文华:中国人脸部整容比较多,可能和中国人在意面部五官,和讲面子有关。此外,中国女性整形其实还是不希望太夸张,而西方比较喜欢性感的,性感是美的,中国在更多时候强调美女不要太性感,要更多的有含蓄、内敛,有中方美的一些标准。所以说美的标准的建构也离不开社会文化对女性角色和性别规范的界定。

有一天,整容会成为一件平常的事吗?

本站:你的亲戚朋友他们知道你做这个研究的话,会问你哪些跟研究相关的问题?

文华:他们不会问我,我会问他们,尤其是男性朋友对整容怎么看?他们回答没关系,整体就是整体。但如果我再问下去,我会支持你女朋友还是你老婆整容?他们会说我女朋友和老婆是两码事。他们说整形手术不是灾难,但他们仍然在乎。他还会分辨,比如做双眼皮,或者戴鼻子,瘦脸针等等,这些人可能不会觉得不能接受。然而,当涉及到隆胸和其他对身体的整形手术时,他们会考虑到孩子将来必须母乳喂养,等等。抽脂是可以的,但是加一些东西似乎是不能接受的。当然,这也可能是因为害怕感染,担心身体后期会出现一些不可预知的风险。

本站:整容其实在现在仍然是一个有争议的事情,公众无法全然将其正常化,也谈不上全面接受,一方面我们看到对整形的“嘲讽”仍然存在,另一方面又是现实中越来越多的人选择整形,在对整形的接受度上,您觉得是现实超前于媒体,还是媒体超前于现实?

文华:从氛围来看,应该说是越来越宽容了。媒体更关心明星,很少有媒体关心一个普通人是不是塑料的。我觉得就明星而言,可能是因为每个人都对他们有憧憬,觉得明星靠脸吃饭,应该天生丽质。还是因为这张脸,你可以当明星,你可以吃这碗饭。当你发现一个明星被整形了,你会觉得你不是那样的,你是一个完整的人,你是一个“假的”。你会觉得自己没有那种资格,那你为什么要成为明星呢?所以才会有对塑料明星的“嘲讽”。我觉得对现实的接受程度,就像我们刚才讨论的,其实取决于亲戚朋友之间的距离。另外,不同的整形项目,比如割双眼皮、隆胸,肯定会有不同的大众接受度,人们的态度也会不同,能在多大程度上改变自己的身材。

本站:虽然在今天整形仍然是一个有争议的,非正常化的现象,但是可能未来某个时候,它就正常化了,变得稀松平常了?假设某天,你要见证整容在中国正常化的那一天,你会是一个什么样的心情?例如,现在我们所在的咖啡馆里好多人都刚刚下了整形的手术台,然后坐在这里,包着纱布,若无其事地喝咖啡。

文华:没想到那一幕。也许有可能。比如化妆已经正常化了,整容也快正常化了?我不确定。我还在书中写道,很多父母给孩子整容是一种投资,在韩国也是如此。在韩国比较常见也比较早,给女儿整容作为投资策略和手段更容易被接受。看了一些韩国文献,也和韩国化妆品研究学者聊过。中国和韩国在这方面相似。

另外,这让我想到很有意思的一个美剧《使女的故事》,它讲的是生育,也是讲身体。你觉得那个故事完全是想象吗?其实很有可能已经在发生。就像最近美国阿拉巴马州的堕胎法案引发的争议。你觉得哪个是正常,哪个是不正常?有一天,我们可能真的会生活在那样的社会里面。

身体和技术的关系也是我非常关心的。一百年前,我们很难想象今天有多少整形手术。也许在未来,我们的身体不仅会是塑料的,甚至会植入芯片。我可能无法预测未来是否每个人都需要整容,但我们不能忽视的是科技与身体的关系。有一个词叫Cyberborg,重点是机器和身体的混合,将芯片注入身体等。越来越多的技术将对身体产生影响,伦理问题值得未来关注。

随着技术的改变,未来比方说这照片不再是你了,这可能会涉及到一些伦理问题。随着技术的发展,它所带来的这种伦理问题很多,例如代孕的问题。但身体变化,伦理道德也在不断的改变。

随着技术的发展,身体可以不断地被改造。那么,哪些身体元素还在定义我们呢?将来怀孕的孩子也可以代孕,而且很多都是不断变化的。对我们的社会后续的伦理影响是什么?例如,谁是孩子的父亲和母亲?完形之后,哪一个是你?可能现在伦理问题没有那么突出,但是如果我们在里面放很多芯片,将来做很多改造,我们真的需要问问自己,我身体里面加了很多添加剂,这到底是不是“我”?

本站:最后,你希望读者看完这本书之后,能够被启发到的地方是什么?

文华:很多人都会说整形美容是虚荣,美是很肤浅表面的东西。我希望读者看完这本书以后能够明白,不要单纯地把做整形手术的这些人当作虚荣,或者认为被控制了,是毫无反思的文化傻瓜。其实不是那么简单,整容也不仅仅是轻浮的、琐碎的,它是政治、经济、文化和技术的各种力量在身体上的共同书写。整容也不是一个简单的赋权,或者说压迫的一个二元叙事,也要看到这里面不同的张力,或者说不同的声音。我的书可能不同的人读会有不同的解读,但还是希望通过整形这个窗口,让人们意识到它背后那些更复杂或者宏大的历史脉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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